“男孩的眼神闪躲，在外人面前藏起难过，腼腆微笑的样子让人很心疼。”

李志林是云南省第一女子监狱教育改造科的一名警察，驻村第二年，在一次常规家访中，遇到了十二岁的男孩李小天（化名）。

“爷爷说妈妈去看病了，但我知道，他是骗我的，妈妈不要我和弟弟了。”

院子里，爷爷老李牵着小天九岁的弟弟小林，在一旁拼命给李志林使眼色，满脸苦涩无奈。

小林怔怔地看着哥哥和李志林，一脸懵懂。

“我向你保证，爸爸妈妈没有不要你们，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。你两年没见爸爸了，想不想见他……”

家访后，他决定安排一次特殊“亲情会见”

在家访之前，李志林就知道，小天的父母离婚了，因为小天父亲李成（化名）在坐牢，离婚后，小天的母亲离开了李家。为了不让兄弟俩伤心，爷爷奶奶一直告诉他们，妈妈去医院看病了。可是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，时间久了，小天什么都知道，他觉得自己和弟弟被父母彻底抛弃了，于是开始自暴自弃，日渐消沉。

小林虽然年龄小，但是也跟着哥哥感觉到了不安，每天躲在爷爷身后，越发不愿意见人。看着思念父母的小天兄弟俩，李志林心里涌起一个念头：“要不帮兄弟俩安排一次亲情会见？”

李志林驻村地在云南省文山州丘北县舍得乡，属山区和半山区，是文山州人口居住海拔最高、最寒冷、最边远的乡镇之一。

自儿子李成因偷窃入狱后，老李和家人从未去监狱探视过他。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，老两口都不识字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未知和恐惧；另一方面，对于老李而言，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，还要供两个孙子念书，他舍不得花钱出远门。

经过调查得知，李成在云南省小龙潭监狱服刑，李志林第一时间汇报了监狱领导。

“这是好事啊，你放心大胆去做，单位全力支持和保障你。”监狱领导很高兴，她立刻表示，会跟小龙潭监狱对接此事，并鼓励李志林，一定要帮孩子们解开心结。

而此时此刻，小龙潭监狱第三分监狱的教育改造科科长牛黎，也正在调查了解李成家里的情况。

近两个月，因为妻子提出离婚，一向积极改造的李成情绪受到了很大影响，每天惶惶不安，开始胡思乱想，整个人变得心不在焉起来。

“家中父母早过了古稀之年，两个孩子大的不过12岁，小的那个才9岁，妻子和自己离婚后回了娘家，家中情况怎么样？”面对管教干警，李成心中焦急万分。

牛黎得知此事后，立刻重视起来，正在调查期间，李志林的电话打了过来。

“老同学，好久不见，我向你打听个人，李成你认识不？”

对方一开口，牛黎就乐了，这段时间，他对李成的情况可太熟悉了。两人是警校同学，没想到这次竟然又因为工作再次并肩作战。

详细沟通过后，他俩一拍即合，当场决定，要给老李一家安排一次特殊的“亲情会见”。

老人和孩子，第一次离开大山

从舍得乡到小龙潭监狱，路程只有150km，但是开车却足足花了近五个小时。

对老人和孩子们而言，这是他们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，在这之前，他们从来没有跨出过那座大山。

因为山路弯道特别大，有些地方很颠簸，再加上下大雨，很多路都被冲塌了，一路上，两个小孩儿和老人，轮流晕车。

于是，李志林在开车的过程中，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歇一歇。每到服务站，他都要下来给小朋友们买买零食，让他们休息一下。而到了小龙潭以后，挑战更加严峻，当地气温达到了三十四度，老李和孩子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炎热，都有些不习惯。

下车后，几个人都有点蔫蔫的。

小龙潭监狱内，牛黎和同事们早早在会议室等待。大屏幕上，播放着牛黎为老李一家准备的小短片，短片内容，是李成在监狱的改造学习情况。

“您和孩子们先在会议室休息一下，喝口水，等下我带大家进去看李成。”

老李夫妻俩呆呆地看着大屏幕，看着看着，就绷不住了，低下头，开始悄悄地抹眼泪：“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，要遵纪守法，他不听，他就是不听啊……”

小天的额头上挂着汗，脸颊红扑扑的，眼神有些闪躲。面对着屏幕里的父亲，他总是迅速抬起头看两眼，又默默把头低下，显得有些羞涩和不自信。两只小手抓着衣襟，一直在微微颤抖。小林则紧紧地贴着奶奶，看着屏幕，显得很茫然。

两年前，父亲因为偷村子里的牛被警方逮捕时，小天和小林都在学校，关于父亲最后的记忆，两人都记不清了。现在屏幕里穿着囚服的那个人，让他们觉得熟悉又陌生。

看到老李的反应，牛黎和同事们纷纷上前安慰，希望他在之后见到儿子李成时，少一些责备，多一些鼓励。而两个孩子还是很拘谨，陌生的环境，让他们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。此时此刻，他们是什么心情，期待、难过、痛苦亦或开心？在孩子的脸上，找不到答案。也许只有见到了李成，他们才会真正释怀。

怀着忐忑的心情，干警们带着老李一家，进入了监管区。

“我错了，你们等我出来……”

进入监管区后，他们被安排在心理治疗室等待，第一次见到房间里的沙盘，两个小孩很兴奋，终于开始放松下来，围着沙盘玩了起来。

“报告！”

突然，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，出现在门口。

黄色的囚服，剃光的头发，略微发福的身材，脸上晒得黝黑，表情写满局促，回过头，小天看见了久违的父亲。

没有兴奋的拥抱，兄弟俩呆呆坐在爷爷奶奶身边，谁也没有先说话。

李成看到一屋子的警察，没敢上前，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，背脊挺得笔直、双手放在膝上，保持着标准的与警察谈话的姿势。

老李看着儿子，过了半天，才讷讷开口：“你在这里一切都还好吗？”

和想象之中的见面不一样，家人彼此之间的隔阂，竟是如此突兀。

“大家别愣着了，你们不是都给对方写了一封信吗，都把信拿出来，当面读一读。”其实，为了这次见面，牛黎事先让李成和两个孩子互相写了一封信。

“有时候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，毕竟太久没见了，彼此有些生分也很正常。帮助他们打开局面，唤醒亲情，也是我们监狱干警义不容辞的责任。”

李成此前对于今天的会见一无所知，他以为这封信是寄给家里的家书罢了，却没想，是当面给家里人念诵，久未流露的心声，让他念着念着红了脸。

孩子们也给他写了信：“爸爸，你有你的任务，我有我的任务，我的是好好学习，你的任务是早点回家。”

小儿子小林说完，主动拉了拉李成的手，这个小小的动作，让李成瞬间红了眼眶，他不再僵硬，颤抖着，想要抱抱两个孩子。

牛黎见状赶紧上前说，“李成你别这么紧张，可以抱抱你的孩子，他们今天为了来见你，真的不容易。”

李成听完，一把将两个孩子揽到身边，紧紧抱在怀里。

“你不用担心家里，我买了三轮车，平时接送孙子上下学、把庄稼拉去市场卖，都方便了很多。只是最近下雨太多，路上很滑，有一天晚上没注意，车翻到路边去，我和你妈搬了半天才把三轮车从沟里抬出来。车子的电瓶许是摔到了，发动不太顺利，等明天回到家，我要赶紧去乡上修车铺看看……”老李的话匣子也彻底打开，在一旁喋喋不休，李成拉过父亲满是老茧和沟壑的双手，转身跪在了父母的面前。

“我错了，我真的错了，你们等我出去，我这次一定改……”

会见结束前，牛黎提议李成一家拍张全家福，他特意找来带有风景的背景板，为李成套上便服，一家五口拍了一张特殊的全家福。

“你的刑期还有四年，希望等到四年后，你出去了，再带着全家一起拍一张，改头换面的、崭新的全家福。”拍完照片，牛黎看着李成，认真地说道。

“嗯！”李成眼中噙着泪，重重点头。

分别时，李成一直送到了警戒线，然后站在那里，目光跟着老人和孩子，一动不动。

“爸爸，你好好改造，我们等你！”走着走着，小天骤然回头，使劲地冲李成挥手。

“爸爸！早点回来！”小林也转过身，跟着哥哥挥手。

“你们要听爷爷奶奶的话，下次再见面，就是真正回到你们身旁的那天了。”李成使劲回应着，站在警戒线内泪如雨下。

回去的路上，小天的眼里又有了神采，他主动和李志林分享说，希望初中的学校还有足球队，上个学期他和同学们一起去参加了乡上的足球比赛，他希望自己以后能成为一名专业的足球运动员。

回家的路上，道路依旧崎岖，这一次，他和弟弟一路安睡，没有再晕车。

（云南省小龙潭监狱、云南省第一女子监狱）